先强调一个常识,棉花这种物美价廉的好东西,宋朝、元朝以后才在中原地区逐渐普及推广开,详情可以搜索“黄道婆”等等相关知识。宋以前,绝大多数中原农民并不认得下面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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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棉花都没有的时代,当然更没有现代人概念里的“棉袄”。其实这不是唐朝人的特殊挑战关卡,古代人特别是负责家务的女主人,每年秋风起后都得考虑:
这个冬天,家里人穿啥?
最古老的解决方式:穿兽皮。
一、关于皮草:“穿不起”还是“看不上”?
兽皮是人类最早使用的御寒物,在我国当然也不例外。汉字里很早就出现了以“裘”为代表的专指兽皮衣服的字,先秦以前的相关典故很多,比如孟尝君门客狗盗出来的白狐裘等。穿兽皮的传统我们也没中断过,从远古一直到现代。
只不过,天朝的农耕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以后,兽皮衣服渐渐退出主流冬装界,先秦两汉以后这个趋势就表现得很明显了。
为什么呢?
主要原因可以分三个来讲:1.原料供给跟不上人口增长 2.皮毛加工技术制约 3.文化心理禁忌
1.农耕民族获取皮毛本来就不象游牧民族那么方便。
天朝穿兽皮比较多的史前朝代,甚至一直到先秦吧,总体人口都较少,猎畜提供的兽皮资源也不那么紧张。等到我们依靠发达的农业生产力极大提高人口密度以后,无论是野猎鹿兔皮还是家养的猪羊牛狗皮,数量都没法满足普通百姓御寒冬衣的需求,农民们本能地转向桑麻纺织,那个生产效率稳定高效得多。
2.把兽皮剥下来变成人衣,如果对穿着体感、气味、舒适度等有要求,那这个加工过程其实并不容易。
原始人和古代穷人没资格要求太多,冬衣结实耐穿冻不死就成了。可你要是想穿一件没难闻气味、柔软合体、颜值不错的皮草衣服,鞣制加工的技术含量其实很高。现代我国皮革加工业集中的地区,都要应用大量化学药剂和机械设备等等,污染处理是顽疾。古代人上哪里弄强效化学品去……
原料又少,加工又费力,这就造成了皮草衣服在古代的“两极分化”,要么是低端人群随便披件老羊皮祆过冬,要么是达官贵人才穿得起精加工的华丽裘皮。后者在两汉以后,还又遇到文化心理的强力阻击。
3.“兽皮”渐渐成为游牧民的代表性形象,儒家文化对其抱有抵触心理。
先秦时代,中原人本来也常穿裘皮,《礼记》等文献规定冠服制度时也大量出现各种类等级的裘衣。但是随着中原农耕民和西北游牧民两大族群的成型和几千年缠斗,穿兽皮,特别是大面积皮毛朝外穿的形象,渐渐成了“胡风”的刻板印象。
现存的唐朝文物当中,兽皮衣主要出现在两种人身上,一是胡人:
陕历博展出永泰公主墓胡俑穿兽皮翻领袍
甘肃唐墓出土豹皮裤胡俑
另一种是军人武士,会用兽皮在袍缘等处做装饰,表达勇武气概,这其实也跟当时社会认为蕃胡天生骁勇善战有关联。
唐长乐公主墓着兽皮战裙卫士
唐朝主流阶层人士穿兽皮衣服,特别是大面积兽皮衣服的图像资料,非常稀缺罕见。之前南北朝时期的资料倒是有一点,传阎立本所画《历代帝王图》里,陈文帝身上的披袍边缘画有锋毛,似乎是件裘衣。
历代帝王图
北朝的高官也深受“胡风”浸染,太原北齐徐显秀墓壁画上,墓主就披了件和千年后路易十四同款的白鼬皮披袍。
北齐徐显秀 图源网络
路易十四
唐朝皇帝穿不穿大皮草衣服呢?事实上等级最高的皇帝祭服“大裘冕”,外袍就是用黑羔羊皮做的,但是唐玄宗就嫌弃它太朴素难看,穿上又热又厚不方便行动,一脚踢开拒穿。除此之外,相关记载和资料就很少有了。
描述唐朝主流阶层服装的文字材料里,出现“裘”的频率倒很高,但这里也有坑,因为还要判断它是指本义“兽皮冬衣”,还是泛指一切厚实高级的冬装。
白居易写过一首诗《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全篇都在赞美自己新上身的丝织品冬袄有多好多好,
最后却随手一笔“争得大裘长万丈”,“裘”字这里应该就是泛指冬衣,而非特指兽皮衣。
安史之乱后,中原民族意识进一步加强,儒家士人对“胡风”的抵触情绪也越来越明显。五代宋初文学家徐铉看见自己女婿冬天穿裘皮大衣就骂他:“吴郎上流,安得效此(胡衣)”,看见同事穿皮草,也骂“中朝自五胡猾乱,其风未改,荷毡被毳。”总之他老人家看到兽皮毛毡类料子就喷,与他持相同审美观的人也不少。
不过在富贵阶层当中,华丽裘皮始终能够引人向往,宋明高级冬装里也始终有边缘露锋毛的皮袍皮袄,流行程度有变化有差别罢了。象明代中晚期,用丝织品刮毛的“绒衣”就比皮衣更加流行。
到了清朝,因为统治族群的游牧渔猎文化背景,“穿皮货”进入历史上最兴盛发达时期,影响力持续至今。天冷了大哥大姐不来件貂嘛……
顺便再说两句毛纺品(以羊毛织物为主)的情况:和原张皮草类似,因为汉地原料供应量不足,加工技术始终发展不起来。“褐”之类的毛纺品虽然有天生厚实适合御寒的特性,但穿着体感差,主流阶层大多用来做地毯毡席啥的,穿在身上约等于哭穷。
二、向农作物纺织品寻求温暖
中原普通百姓穿不起高级皮草,又不乐意披老羊皮旧毡子过冬的话,该用什么御寒?
农耕民族的本性,土里刨食,土里求衣。
“蚕丝”虽然本质上是动物纤维,但在我国古代,采桑、缫丝、织布这一系列加工劳动,向来被视为农业耕作的组成部分,而不是放羊牧马那样的畜牧业。麻布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很多唐诗当中,都描述了平民百姓在秋季集中大规模制造冬衣的情景,只不过现代人已经不太能读懂了。
这个大规模活动是“捣衣”。
李白:“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王勃:“鸣环曳履出长廊,为君秋夜捣衣裳。”
李澄之:“夜月明虚帐,秋风入捣衣。”
吴大江:“杵影弄寒月,砧声调夜风。”
刘禹锡:“爽砧应秋律,繁杵含凄风。一一远相续,家家音不同。”
沈宇:“日暮远天青,霜风入后庭。洞房寒未掩,砧杵夜泠泠。”
“捣衣”的基本步骤是:把衣料或者成衣放在比较平整的石面(砧)上,用木棒(杵)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敲……
象这样:
唐画《捣练图》摹本
现代人理解不了的主要原因是:布料衣服这种柔软带弹性的东西,费那么大劲敲捣它干啥?再怎么捣也做不成肉酱捏不成丸子下不了锅……?
关键就在于,中古以前的平民百姓,所穿的衣料并不是天然“柔软带弹性”的。大概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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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麻布,很粗糙的那种,现代人已经不用来做衣服了,古代的一般人(穷人)却没太多选择。
我们现在讨论中国古代的纺织品,都习惯性想到“丝绸”,蚕宝宝吐茧抽丝纺线织成的高级衣料。丝织品呢,虽然内部本身也分三六九等,有便宜的有贵重的,“绢”“练”等基础款在市场上常见,但总体来说,还都算是精致昂贵的衣料,大部分百姓居家过日子穿不起那个。
棉布普及以前,天朝服装材料一直是“丝麻(桑麻)”并称。蚕丝制品主力消费人群是中上阶层,麻类等植物纤维织成的布、葛以及毛纺褐才是中下阶层广大百姓的日常衣料国民款。两者的区别,从以原料形态进入加工程序时就能看出来。丝绸的前身长这样:
蚕茧
麻布的幼体长这样:
苎麻
我搜的这张图片,应该还是比较细嫩的“苎麻”半成品,中古以前穷人常穿的“大麻(火麻)”比这个还要粗糙_§:з)))」∠)_
(对啦,就是欧美瘾君子飞叶子抽嗨的那个大麻,不过我国种植的亚种更适合剥茎取纤维,现代他们常搞的亚种麻醉剂含量更高。)
冬天的衣服,不但要有面料,还得有填充物。唐朝及以前,这两者都需要“捣”,我们分开来说。
1,面料
有钱人穿的高级丝织品,基本用不着“捣”。这里顺便吐槽我们考据用的主要资料,仕女画也好,诗词歌赋也好,都是文人作品。为了达到他们的“美学标准”,他们会对实际生活进行“艺术加工(YY)”,最后作品偏离了现实多远他们是不在乎的。
比如上面贴的《捣练图》,那几位衣裙披巾艳丽、满头插戴金宝梳篦的美女,显然更接近富贵人家夫人小娘子的形象。真叫她们出力捣衣,可以开个局赌她们敲多少下以后首饰会掉一地……(✧◡✧)
她们所捣的“练”,一般认为是最粗厚的未染色丝织品。这种刚织出来的时候还比较硬(生),需要进行煮沸漂洗捣熟处理,之后剪裁缝制容易些,穿着也贴身合体。比“练”更高级柔软的丝织品,能直接剪裁下针的,捣它干啥?
上引王勃那首《秋夜长》,“鸣环曳履出长廊,为君秋夜捣衣裳”这句后面,是“纤罗对凤凰,丹绮双鸳鸯,调砧乱杵思自伤。”“罗”是带网眼的质地稀疏的丝织物,“绮”是更细密有纹路的丝绫,这么精致的面料又染成红色上面绣染了凤凰、鸳鸯图案,然后你扔到石头上拿大棒敲捶敲捶敲捶敲捶敲捶?这位“鸣环曳履”的有钱人家大小姐是砸东西泄愤呢吧……_§:з)))」∠)_
真正需要“捣”的面料,是练、絁、生绢这种比较便宜而粗糙厚硬的丝织品,甚至麻布、葛布这些干硬植物纤维。古代没有强力化学药剂或者人工高温高压环境能方便快速地软化它们,只好依赖人力重复劳动啦。下图是甘肃武威出土的一块汉代绢,感受下厚度。
汉代绢底平绣人像
麻布更烦。麻纤维有个特点,吸湿性好,透气凉爽,加工好了夏天穿着特别舒服。所以细密光滑的高级苎麻布料,也不便宜,在历代上层社会里很受追捧,直到晚清民国还以“夏布”之名流行,甚至现在麻布长裙也是女文青街拍必备。下图是长沙马王堆出土的西汉麻布,非常细密轻薄,适合湖南的气候。
马王堆西汉麻布片
但是到了冬天,在北方,麻布这个“通风透气”的特性可是会要人命的。网眼越大,御寒挡风能力越差。穷人买不起细密厚实的布料,就只有尽量往面料和里子之间多填充保温物了。
2、填充物
穷人做厚冬装,填充物更得反复捣、使劲捣。富人用的填充物捣不捣随便吧……
为啥呢?棉花普及之前,有钱人往冬衣里塞的东西也是蚕丝类的纤维,叫做“丝绵”。这玩意现在我们也用,就是近年大热的“蚕丝被”夹填物了。
基本上,它也是蚕茧抽丝出来的,算丝绸制造过程中的下脚料,当然最高级的那些是用好茧专门精心加工的。
蚕丝绵网图
马王堆汉墓出土过几件丝绵袍,辛追老太太冬天就是穿这个保暖的,美丽轻便。
西汉绛红色纱地印花敷彩丝绵袍(复制品)
宋元之前,“绵”就是冬衣里最高级的填塞物,一般是专指蚕丝产品。比“绵”低一级的填塞物,叫“絮”,《说文解字》:“絮:敝绵也……凡絮必絲爲之。”它是把旧丝绵翻新清洗过,再用来做冬衣,本质还是蚕丝产品。
比“絮”再低级的,叫“缊”,这才是穷人冬衣里的主要填塞物。“縕:今之纊及故絮也……謂以新緜合故絮裝衣……以亂麻謂之縕”,要么是旧絮混用合装,要么干脆就是“乱麻”,或称“麻縕”。
短切麻纤维
麻布袍里再塞进这玩意,那更得放石砧上使劲敲打敲打敲打敲打敲打敲打敲打尽量给捶平捶软,不然穿身上实在太难受了。
除了“(一团)乱麻”,据说穷人还往袍袄里塞过:木棉絮,芦花,柳絮,鸡鸭鹅牛羊马驴毛绒……基本上逮着啥塞啥吧,只要零碎柔软好延展,铺开捶薄了能保暖的,冬天裹身上,就比光冻着强。
传教僧王梵志写穷人“家贫无好衣,造得一袄子。中心禳破氈,还将布作里。”这是把破旧毡子处理处理填塞进袄子过冬。
富人的冬衣,上述白居易《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里面提到了唐朝流行的几种。白大大新制的这件冬袄,面料是柔软的“水波文绫”,属于中高档丝织品,里面均匀絮满“(丝)绵”,穿在身上“温复轻”,又暖和又不妨碍行动。白大大早上拥着新袍子晒太阳,晚上披着它踏雪行,十二时辰美滋滋。
然后他就开始喷别家的衣服啦,“鹤氅毳疏无实事,木棉花冷得虚名”。唐朝人说的“鹤氅”跟后世概念不一样,大多指一种以鸟毛为原料的毛织物,“毳疏无实事”意思是毛料子不靠谱不挡风保暖。“木棉”则是边疆地区较常见的冬衣填充物,中原气候不适合大规模栽植这种树,白居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穿过木棉絮的衣服,反正他就喷就是了,啥都不如他新做的丝绵绫袄好。至于穷人穿的麻緼袍,那更不在他视线之内。
当然当然,全诗最后还是要拔高一下,“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情!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 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 想象一件“万丈大裘”黑压压盖满洛阳城的妖氛场景,画面真美……_§:з)))」∠)_
白大大显摆的这件冬袄是里外全新的,但在当时,更常见的情况是“旧衣利用”,往现成的春秋穿的“夹袄”里面絮一层填充物,这件衣服就又能当过冬衣裳穿了。反过来也行,冬尽春回,大家把绵袄里的填充物掏出来,祆子洗洗整整继续穿。
物资匮乏时代,只能靠着繁复的手工活来填补需求,并不是只有穷人家才这么干。比如狄仁杰在武皇酷吏时代被诬告坐牢,他想往狱外偷着传递消息,找的借口就是向看守申请“我身上绵衣太厚了,请送出去让我家人把绵去掉”,然后往衣服的绵夹层里塞了告状信,成功送到家人手里。狄仁杰下狱之前已经是宰相,这说明即使在最高层的官员当中,这种“一件外袍穿四季”的情形也很常见,酷吏们都不会怀疑。
冬天除了衣服,还需要厚被子。穷人家被子啥样,杜甫名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被子好多年没拆洗过了,冷硬如铁板,再加上娃睡相不好老踹被,里子都开裂,要翻新的话也需要洗煮捣软再絮新绵麻。
三、“捣衣”与“征人”
“捣衣(捣练、捣帛)”这种活动,被捣的到底是丝织品,还是麻布,是衣料,还是成衣,或者是脏衣服(捣衣=洗衣),一直有争论。其实我个人觉得不用死抠字眼,面料太僵硬你就捣面料,成衣(塞了麻缊的冬袍袄)太僵硬你就捣成衣,有脏衣服需要清洗你就捣脏衣呗……
南北朝之后,“捣衣”在文艺作品里的固定意象,是和“做寒衣”,特别是“为军队官兵做寒衣”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其实民间劳动妇女也会为自己在家的丈夫亲人捣练做寒衣,白居易在外旅行时给自己妻子寄诗,就说“不如村妇知时节,解为田夫秋捣衣。”但是凡涉及这一活动的文艺作品,十部里有九部都是在描述妇女为征夫准备冬衣。
唐朝有大批宫女被关在禁宫里,朝廷有时候会组织她们给前线战士做冬装。那个著名的“红叶寄诗”故事,还有一个版本是“寒衣夹诗”:唐开元间玄宗命宫人为边军制“纩衣”,有士兵在袍中夹层发现一纸诗:“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一通上报查找,玄宗找到了写诗宫人,说“成全你俩的今世缘”,叫二人成婚。
这是军队冬衣由宫廷官府办理的例子,但是唐朝军队里,很大一部分士兵的衣装还是由他们自己家人负责的。王建写过一曲《送衣曲》:
去秋送衣渡黄河,今秋送衣上陇坂。妇人不知道径处,但问新移军近远。半年著道经雨湿,开笼见风衣领急。 旧来十月初点衣,与郎著向营中集。絮时厚厚绵纂纂,贵欲征人身上暖。愿身莫著裹尸归,愿妾不死长送衣。
这诗的女主是一位军嫂,她丈夫随军到处转防,她每年秋天都一边问路一边去找军营,给丈夫送冬衣。冬衣是她亲手做的,“絮时厚厚绵纂纂”,千方百计只希望丈夫在军中能暖和点,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让她做的冬衣“裹尸归”啊,只要丈夫活着,她也活着,她情愿每年都这样送冬衣到军营。
唐朝是多种兵制共存的时代,军队的后勤装备解决方式也非常复杂多元,就不多讲了。再强调一下,文人写诗会自我审查、习惯性往高大上的方向去吹,所以写到寒衣,笔下一般都是“纩、绵”这样的高档品,写麻缊穷寒的也有,少得可怜。
一直到宋元之后,棉花在中原普及,天生柔软厚实的“棉布”逐渐取代麻布和练絁等低端丝织品,成为大部分人口日常衣物的面料,同时“棉絮”作为冬衣填充物,也不必再费力用石头和棍子“捣”,“捣衣”这种劳动才从妇女的日常生活中消失,成为了只留存在文学作品中怀旧意象。